李安，首位两度获得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导演奖的亚洲导演，首位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华人导演和亚洲导演，是电影史上第一位于奥斯卡奖、英国电影学院奖以及金球奖三大国际电影颁奖礼上夺得最佳导演奖的华人导演。
作为华语电影的骄傲，李安的电影研究正在蓬勃兴起和逐步深入，也亟须进一步深入。例如不仅某单部作品，李安获奖电影大都出自改编小说。笔者统计发现，除了早期的“家庭三部曲”为原创剧本外，从李安凭改编自小说《理智与情感》的同名电影成名成熟后的十部电影作品中，七部则是由小说改编而成，一部《绿巨人》由漫画改编而成，还有一部《制造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由传记改编而成。显而易见，改编自小说的七部电影也是他最知名、最成功的作品。它们分别是《理智与情感》（改编自简?奥斯汀的同名小说）、《冰风暴》（改编自里克穆迪的同名小说）、《与魔鬼同骑》（改编自丹尼尔?伍德瑞尔的Woe to Live）、《卧虎藏龙》（改编自王度庐的同名小说）、《断背山》（改编自安妮?普鲁斯特的同名小说）、《色?戒》（改编自张爱玲的同名小说）、《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改编自扬?马特尔的同名小说）。
这些改编电影在内容上各不相同，有西方、东方、古典、现代、爱情、武侠、战争、家庭、同性恋等，且每部改编电影对原著的忠实程度和改编具体手法及特色也有不同。但也体现出一些相同的特色。正是由于这些特点，李安的改编电影才能赢得东西方观众的一致认可，为其赢得国际声誉和成功。
一、统一的艺术主题与人文关怀
李安改编电影之所以震撼人心，是因为其电影所呈现的一贯主题，对永恒人性的呈现，对伦理困境中人性的压抑与挣扎的讲述。
《理智与情感》正如片名所示，讲述的是理智与情感的纠葛。尽管片中用两姐妹来分别代表理智与情感，但也并非绝对，姐姐埃莉诺和妹妹玛丽安内心都同样遭受理智和情感的较量和挣扎，只是哪一方更占上风而已。影片之所以感人，就因为观众都能深深体会在爱情、婚姻和社会中个体内心所承受的理智与情感的纠葛和争斗。
《冰风暴》同样讲述了在伦理道德崩溃边缘的家庭成员所面临的内心的矛盾与迷茫。成人们在犹豫中尝试着背弃传统的道德和伦理，孩子们在懵懂中摸索着面对青春、成长和变化的社会。
《与魔鬼同骑》虽以战争为背景，却表明了在战争中人所受的心灵伤害，主人公并非主动而战，而是被动参与杀戮，在战争的残酷与疯狂中，人性本能表现出的仁慈与善良也会受到挑战。
《卧虎藏龙》被认为是另一种故事情节外衣之下的理智与情感，分别由主要人物李慕白、俞秀莲和玉娇龙所体现。
《断背山》讲述一段不为世俗所容的同性之间至真至纯、超越生死的爱恋，讲述这对同性恋人在世俗眼光和道德规范之下内心情感的压抑与挣扎。然而真正的情感、人性是无法被压抑而消灭的，电影的感人之处就在于真正的情感的无法压抑以及在压抑中所蕴含的张力和内在冲突。
《色?戒》从内容上谈论的是国家大义和个人选择之间的矛盾。因为脆弱的个体在本能驱使下瞬间的选择与国家、道德之间的冲突，却体现了特定历史背景之下真实生活中个人脆弱和无力无助的生存状态。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更因为派与老虎的象征意义而众说纷纭。派与老虎相伴的一段绝境生存至少可以解读为人的神性与兽性，人的超我和本我之间的较量和依存。
二、丰富的文化内涵与美学追求
李安生长在中国传统文化深厚的家庭，中国文化深刻地影响了他的电影创作，不仅表现在东方文化元素的运用上，更深入人物塑造，在影片的整体格调和审美风格上，其改编电影无论是东方语境下还是西方语境下都闪现出独特的东方文化内涵和东方美学。又因为李安在西方接受教育，并长期生活在西方世界，因此他能成功执导改编西方类型影片并且在西方世界得到认可和赞誉，这也与其影片中对于西方文化精神的体现以及好莱坞电影美学的恰当使用有关。
改编影片《卧虎藏龙》中对于中国功夫、武侠精神、含蓄压抑的侠士情感以及中国文化中的道与虚空的再现，所表达的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传统文化内容，同时影片中也呈现出非常有代表性的中国风景：中国南方的白墙青瓦，小桥流水，北方的大漠风情。所有这些表现出浓郁的中国文化和中华情怀。
不仅改编自中文小说的影片中有中国文化的体现，即使是改编自英文小说的影片如《理智与情感》《断背山》等中的经典风景镜头构图，往往是以大自然风景中的山峦、天空作为背景，人物存在于构图的底部，可见李安也深受中国传统绘画艺术影响，呈现出中国山水画中人与自然的和谐意境，恰当运用留白，侧重于远景写意，而非西方油画传统的细节逼真性。对于《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许多唯美的画面和意境，是因为李安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对原著的血腥场面做了删减，以一种含蓄的方式表现出梦幻般的意境。
李安改编影片中的意象和细节充满隐喻，类似于中国古典诗歌作品中的意象使用。《冰风暴》中的玻璃和坚冰，都用暗喻的方式指明了影片主题中的人际关系的隔阂和脆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李安所用的老虎、莲花等意象，表达出深刻的宗教和哲学含义。
在人物塑造、对话、故事情节发展上，李安影片也往往表现出东方式的含蓄、克制和隐忍，不会冗长和过于铺陈。李安改编影片中所塑造的主角人物形象，也往往具有一些东方特质，他们言语不多，看似木讷，不动声色的外表下是敏感、坚强、丰盈的内心。正如《理智与情感》中的埃莉诺，《卧虎藏龙》中的李慕白，《色?戒》中的王佳芝等。且李安擅长挑选简单又有代表性的场景直击人物性格核心，凝练地表达时间和叙事的发展。例如《理智与情感》中对于约翰?达什伍德先生和他太太的性格在片头几个镜头中就得到充分体现。《断背山》通过恩尼斯的孩子们成长的几个镜头转化体现时间的流逝和故事的发展，可见李安已将东方式的克制融入个人风格之中，并以此来展开各种类型的电影叙事。 甚至在背景音乐上，李安影片也会使用中国传统乐器为影片渲染情感。如《冰风暴》中悠远的笛声就塑造出一种与影片主题非常一致的疏离清冷感。
除了东方文化因素，李安改编的影片中同样体现出西方文化追求。例如《卧虎藏龙》中玉娇龙对于自我和自由的追求，《色?戒》中个人情感对于国家民族的胜利。在叙事上，李安影片受好莱坞经典叙事影响，往往采用三幕式。这种叙事所构成的故事发展模式比较容易被西方观众所接受，并且还借用西方电影科技为电影增光添彩。从深层次看，李安电影所呈现出的某些特定的具有代表性的东方文化内容和特征，正是从西方观众的期待角度出发，具有典型的东方主义色彩。
因此李安的电影世界，包括改编电影，闪烁着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与融合之光，通过这些电影，李安不仅将中国的传统文化呈现给世界，也将其对文化的差异与共通的思考留给了观众。
三、共生的文学语言与电影语言
李安改编的电影，最大特色和优势体现在其中和谐共生的文学语言与电影语言。总体看来，李安改编影片在内容上大多忠于原著，故事发展脉络符合原著的情节发展，表现出对于原著叙事的基本忠实。而其改编电影的文学语言不仅体现在对文学作品的叙事借鉴上，更重要的还体现在李安在保持原著叙事轮廓的基础上，对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刻画、意境、主题等方面有了自己的把握和更深更精彩的解读。
以人物刻画为例，《卧虎藏龙》通过对于情节和主线做了相对较大的调整，对于主要人物李慕白和玉娇龙的塑造也更加深刻复杂，因此也能超越原著的武侠主题更好地表现传统中国儒侠的精神和人性压抑的主题。
在意境上，李安改编影片总能较好地把握原著，甚至超越原著，表现出浓浓的文学情怀。如《冰风暴》中的关于极端天气冰风暴来临前环境中绝美和凄冷的镜语，正如文学作品中的环境烘托，呈现出凄清萧肃的意境，并铺垫出作品的主题中想要表现的家庭关系和社会以及人的心灵状态。如《断背山》影片最初，李安用断背山优美辽阔的自然风景来映衬情感，在风景如画的断背山的大自然中，两位主角的自然情感得到释放，并发展得深沉，一如辽阔的断背山。而随后用荒凉的西部世俗生活背景来映衬主角情感的悲凉结局――搁置与压抑。
主题方面，李安不断挖掘比原著更深更广的主题意义，表达出文学中的复义性。如《色?戒》，既体现出原著内容中的个体与国家的矛盾，更通过增加对于王佳芝身世的描写，反映出人物的内在情感变化和个体内心的脆弱性。
与丰富的文学语言相得益彰的是李安高超的电影语言，可以说，是李安对电影语言的深谙更好地促进了他改编影片中的文学语言。李安特别擅长用电影语言中的各种镜头、景深和构图，表现出人物的内心状态。例如《理智与情感》中对于埃莉诺压抑情感用窗前构图，以窗外摇曳风动的景色和埃莉诺的背影来反衬她压抑的情感。又如《卧虎藏龙》中非常经典的竹林打斗场景，以竹林的动反衬人物的静，表现出人物内心的波澜。
声音效果是非常典型的电影语言，李安也一直很注意声音的使用，以达到对情绪的渲染和主题的升华。如《冰风暴》中的笛声，《卧虎藏龙》中的吉他、大提琴和二胡，《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印度音乐等。
李安还借用3D特效，制造出真实又梦幻的海上漂流和夜空奇景，既为观众提供了视听盛宴，还有助于影片的奇幻、漂流、绝境、信仰等主题的体现。
整体看来，李安的改编影片体现出文学与电影学科的亲缘和互相促进。而其改编影片的成功，正是因为上文所述的特色――对于共通人性的把握，对中西文化的融合，以及文学和电影语言的综合运用。因此其改编电影的巨大成功为华语电影走出去提供了启示。
[课题项目] 本文系江西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项目“跨界的艺术：李安电影改编研究”（项目编号：JY1456）。
